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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马文才X小江】端阳(中,长安番外三)


东晋,太元五年。

五月端阳,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。

 

马府没有女主人,但是端阳这等节日,管家自然十分上心,将事情都安排妥当。

菖蒲艾草挂起来,粽子雄黄备好,样样不少。

 

只是这府中的老爷和少爷,一言不合又堪堪吵了起来,少爷一时不顺心,便骑马出去了。

 

 

 

“逆子!”马太守将案上的酒杯一甩,也直接去了书房。

他本意是想和这逆子好好谈一谈这今后的入仕,谁知道这逆子又提起了他死去的发妻,若不是今日是端阳佳节,他非动用家法不可。

 

马文才一路骑行,朝着别院而去。

那座别院是他母亲留下的嫁妆,自从他母亲过世以后,马文才一旦心中不快,就会去别院坐一坐。别院连着一个庄子,都是马文才母亲的嫁妆,现下也归马文才所有。

 

马文才到了庄子上时,已经是正午,日头正毒辣,烤得人喘不过去来。

马文才将马儿停在了小溪旁的树阴之下,准备让马喝点水。

马文才一个翻身下马,却见溪水旁有一老者,似乎是晕在了水中。

 

那老者衣着简朴,手中一竹杖也落在水旁。

 

 

 

马文才看了一眼,心中叹了口气,便上前从溪边将那老者捞了起来。

若非今日端阳,这庄子上家家户户都去看龙舟竞渡了,这老者在这水中自会有人救起,自然不需要他马文才多事。只是眼下,这庄子上看起来一两个时辰也不会有人回转,若是他不救人,这老者只怕凶多吉少。既是如此,马文才也只好将此人救起。他不希望他母亲的别院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,仅此而已。

 

马文才将此人捞起,仍在了马背之上。

马儿喝了水,他又拉着马儿一路行到了别院。

庄子上的农户自然是离开去看龙舟了,但是别院里的下人却还是在的。

 

马文才这一年来来别院的次数颇多,因此管事黄大都已经十分熟练地接过马绳,准备将马儿带到马厩里。

黄大见马上还有一个浑身湿透的老者回来,顿时吓了一跳。

 

“少爷,这……这……这……”

“我带着追雪去溪边喝水,看到他晕倒在溪边。庄子上今日无人,所以我就把他救上来了。你找个大夫给他看看,看完了给他几两银子让他走人便是。”马文才将袖口一挽,简单地交代了一番,便去了房间。

 

 

 

马文才最常去的房间,便是放着他母亲牌位的那个房间。

他走到房间里,房间里因此常年关着窗,总带着一股陈旧的气息。

 

马文才关好房门,静静地坐在房间里,擦拭着牌位。别院上的仆人倒也知道马文才的习惯,只静静地待在了门外守候。

 

晚风送凉,很快便入夜了。

黄大前来轻敲房门,问道:“公子,已经酉时了。”

 

马文才听到黄大的话,抬眼看了一下窗外,发现已经有点点星光漏了进来,这才惊觉一天已经过去了。

 

马文才收敛了心神,走出了房门。

见黄大还站在门口,马文才开口道:“捡几个小菜,送我房里去便是了。”

 

黄大忙不迭地答应了,刚要离开,马文才又道:“粽子就不必送了。”

 

反正无人过节,又何须应景。

 

 

马文才浅尝了几口饭菜,就听到黄大来报,说是公子救下的老者,想来与公子致谢一番。

 

原来那老者是因为烈日炎炎中了暑气,并非大事。马文才将他带回别院后,黄大立刻请了大夫过来。不过几针扎下去,那老者便缓了过来。这半日好水好饭地招待着,那老者的精神更是恢复了大半。因此入夜想来致谢一番。

 

马文才摆了摆手,开口道:“不必见了。今日已迟,留他一晚,明日给他几两银子,送走便是了。”

 

马文才做事向来随心,他救那位老者并非因为想要救人,不过是不想自己娘亲的庄子上有什么事端。故而他也没有把自己以救命恩人的姿态居之,也不想要他人的感激。

 

 

黄大一看如此情形,便知道少爷心中所想,也就回转客房与那老者分说了。

 

 

老者被黄大安置在客房,此地是竹园。因为院中多栽种竹子,因此而得名。

院中竹林青翠,池中荷叶正绿,此刻星光点点落入水中,更是一片悠然风光。

那老者用过晚膳,便点了一盏灯,坐在这池外的凉亭中,怡然自得。

 

黄大见了那老者,十分客气地说道:“我家少爷说,施恩不望报,老先生不必在意。今日天色已晚,老先生便在此处休息,待到明日,少爷愿送老先生一份程仪,方便先生上路。”

 

那老者听得此言,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,开口道:“你家少爷少年心性,却如此磊落,实在难得。既是如此,老夫便叨扰了。”

 

老者本想见了救人之人,致谢一番便罢。但是眼下这少爷这般心性,倒是让他起了爱才之心,有了另外的计较。

 

原来这老者便是戴逵。他出门来到此地,既是为了欣赏美景,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画意更上一层楼。但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年龄,以为还是年轻的时候,故而一时不察中了暑,晕倒在溪边。若不是遇到了马文才,只怕他就此丧命。他心中十分感激,本想送对方一幅画以示感激。但是对方如此态度,反而让戴逵心中一动,便做了另外的打算。

 

 

翌日,戴逵亲自去见马文才。

过了端午节,马文才的心情便恢复了大半,因此黄大再来禀告的时候,他便同意了面见老者。

 

戴逵是在马文才的书房见到马文才的。

马文才的书房里挂着一副女子的画像。

画中的女子穿着一身紫色的深衣,长裙曳地,大袖翩翩,优雅动人。

画像的笔触显然有些生硬,尤其是画中人的面容神色,有些模糊,可见落画的人年纪算不得很大,极有可能就是救了自己的那位马公子。这画中女子看起来是妇人发饰,三十有余,而马公子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,想来应当是这少年郎的长辈至亲。

 

不过这幅画中,却可看出落画之人的深深思念,画中情意倒是体现地淋漓尽致。思念,想来这当家主母已经离世……

算起来这马公子也算是有学画的天分,可惜未经雕琢,学得不够好。既然二人相遇,莫非这也是一场师徒缘分?

 

 

见到马文才,戴逵倒也没有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所想,而是开口道:“多谢公子昨日救命之恩,老朽心中十分感激,固有一物想赠予公子。”

 

马文才随意地摆了摆手道:“不必了,本公子救人不是为了什么东西。”

 

“这是自然,只是我这物品,我想马公子会喜欢的。”戴逵不慌不忙地说道,“马公子的这幅画像虽然画得不错,却有几分不足之处,想来是马公子鲜少落笔,故而对面容神色有所欠缺。老夫身无长物,唯有这一笔丹青还过得去,马公子若是不嫌弃,不妨与我细细叙说一下这画中人物的音容笑貌,老夫愿为马公子画上一画。”

 

马文才听得此言,当即站了起来,开口问道:“此话当真?”

丹青一途,在马家只是小技,故而马文才学得只是皮毛。自娘亲过世后,他心中思念娘亲,这才在别院画了这一张画,供自己想念。可是他对于丹青不通,这画像他总觉得略有不足。但是若是去找旁人来画,旁人没有见过娘亲,也未必能画得像。

 

马文才年岁渐大,回忆里娘亲的样貌却开始模糊起来,他心中正为此烦恼,却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,说是他可以画出娘亲,马文才心中如何不欢喜?眼下马文才堪堪十五岁,自然不会多思多虑,脸上的欢喜便显了出来。 

“若是如此,那便麻烦老先生了。”

 

 戴逵见状,心中又多了几分满意,至孝之人,不错,不错。

马文才亲自为戴逵准备了画笔画纸和颜料,开始细细叙说起来。

 “这画中之人乃是我的娘亲,只是她早早过世了,故而我画了这一幅画以做思念。”

“我娘亲的眼睛极美,圆如珠,润如墨。她的眼睛总是像水一样宁静,若我犯了错,她总是静静地看着我,从来没有大声呵斥过我。”

“娘亲的眉毛淡而弯,状似柳叶,故而她每日清晨必要画眉,有一次我起得早去找她,一不留神竟让她的眉画歪了。”

“我娘亲的肤色极白,可是她也要擦粉,因为她的脸上总会有伤痕……”

“我娘亲平日里极少欢笑,总是皱着眉头,但是她抱着我的时候,却总是说她很高兴。”

 “我娘亲的唇色极淡,说话的时候总是温柔似水,对我也是爱护有加。”

“娘亲的身子又瘦又弱,但是我父亲打我的时候,她总是扑在我的身上,替我挡住那些棍子。”

 

马文才说着说着,竟不知道是在说他娘亲的样貌,还是与娘亲相处的点点滴滴。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,他早已经泪流满面了。

 

少年心性,自然是见不得自己如此失礼,立刻转头擦干了眼泪,瓮声瓮气地问道:“我都说了这么多,你可画好了?”

 

戴逵想不到眼前的少年,竟有如此难堪伤人的过往,心下更多了几分怜惜。

 

“自然是好了。”戴逵轻轻放下手中的笔,将手中的画像递给了马文才。

 

戴逵既见过马文才所画的画像,又有马文才的口述,画一张人像画,自然是不难。

 

马文才转过头看戴逵递过来的画,画中的那位紫衣妇人,美目盼兮,神色温柔,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娘亲吗?

眼前这人的画技居然如此了得,仅凭自己的口述,竟能画的如此惟妙惟肖?这样的画技,这样的年纪,这样的风采……马文才心中一动,手中的动作便慢了几分。

 

等到戴逵催促,他才缓缓地接过了画像。

 

马文才将画像小心收好,对着老者鞠了一躬道:“多谢老先生赠画。”

 

“老朽这手丹青,看来是入了公子的眼。既是如此,公子可愿学上一学?”戴逵笑着说出自己的打算。

 

“戴老先生执意不肯入仕,乃是隐士高人。可我不同,我是一定要建功立业,夺取一番功名。我若是成了先生的弟子,我将来入仕,岂非坏了先生的名声?”

马文才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,拒绝了对方的要求。

他并不想学丹青,因为对于他来说,这些技艺,也的确是无用的。

他要学,便要学在这世上活着的手段。

这次争吵后的那一夜,让马文才明白了,若他事事都要依靠他的父亲,那么他这辈子都只能听从他父亲的安排。他必须有自己的人手。可是这一切该如何去培养,无人传授过马文才,而马文才更不能去问他的父亲,只能靠自己去摸索。

戴逵出身世家,其父又曾是朝中重臣,如果戴逵肯教他,就会事半功倍。

 

“马公子果真聪慧,竟能猜出我的身份。但是既然猜出了我的身份,成为我的弟子对你来说,难道不是好事吗?”戴逵摸了摸胡子,心下更喜了几分。

 

“大丈夫建功立业,要靠的便是自己。借助旁人而来的名声,我马文才还不需要。”马文才自负地说道。

 

“果然是少年心性,老夫很是欣赏。既是如此,老夫就在这借住三月,传授你一点别的东西吧。你既不学我的丹青,自然算不得我的弟子。”戴逵看着窗外的竹林,开口说道。既是舍不得这个徒弟,也只好从旁入手了。马文才想学得,是生存之术,是谋略之术,是朝堂之术。既是如此,那便从他想学的入手吧。

 

马文才听罢,朝着戴逵跪下,开口道:“多谢先生。”

 

戴逵叹了口气道,“在与我学习的这三月中,这丹青你不妨也练上一练,如何?”

 

“先生这……”马文才没有想到,戴逵居然还没死心要他学丹青之术。

 

“若你将来遇上了心上之人,难道你不想亲手画下他的样貌,不必借旁人之手吗?”

 

“我若有了心上之人,自然会日日待在她的身旁,何须画像?”马文才不解地问道。

 

“这世事难料,也许你将来与他分离,还要靠画像找寻,你口述让他人来画,岂不麻烦?”戴逵继续说道。

 

马文才心中叹了一口气,只好点头道:“先生说得极是,那便一起学吧。”

 

戴逵这才满意地扶起了马文才。

 

挂在门上的艾草传来阵阵清香,仿佛在告诉众人端午虽过,余韵犹在。



PS:正文里马文才的画还记得吗?还有就是他建自己的暗部,肯定也是有人教,那这个人不是马太守的话,我只好找个不露面的老师了。

戴逵是东晋时期隐士、美术家、雕塑家。早年师从名儒范宣,博学多才,善于鼓琴,工于绘画人物和山水。终身不仕,坚拒太宰武陵王(司马晞)召命。

他应该是我国最早的雕塑师了。

我这里借过来用一用。


下就是两个人甜蜜过端午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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